磐石无转移
Imperfect Understanding

《非此即彼 (下卷)》阅读笔记

伟大的激情们生存在孤独之中,将它们流放到沙漠,那就是将它们交给它们自己的王国。

你能够在大体上谈论一切而不让你自己受到你所谈的那些东西感染,因而我不可能会通过启动你的辩证力量来引诱你。

因为,如果一个人辩护,其实这个人就是在指控。我要将这个归功于你;因为我从不曾对此有过怀疑,尽管你有着各种古怪习性,你仍是我像爱一个儿子、一个兄弟、一个朋友一样地爱着的人,以一种审美上的爱心爱着你,因为也许你会在什么时候成功地为你的那些偏离正轨的运动找到一个中心,为了你的剧烈、为了你的各种激情、为了你的各种弱点而爱着你;以一种宗教式爱心的畏惧和战栗爱着你,因为我看见了各种对正途的偏离,并且因为,对于我,你是某种完全不同于“一种现象”的东西。在我这样地看见你出格离轨、看见你像一匹野马那样暴跳并且后撞又前冲的时候,这时,是的,在这时我会丢弃掉所有教育学上的蹩脚方式,但是我会想着一匹不驯的烈马,但也看见那把持缰绳的手、看见那高悬在你头上的严酷的命运之鞭。

也许我对你谈得过于温和、也许我对你容忍过多,尽管你有着你的骄傲,我仍然对于你有着一种权威,也许我应当更多地对你用上这一权威,或者,也许我根本不应当让自己与你进入这一谈话内容进行交谈;因为以许多方式看你终究是败坏的人,一个人和你相交越多,问题就越大。这样,你不是婚姻的敌人,但是你滥用你反讽的目光和你讥刺的奚落来嘲笑它。

你是确实地击中了目标的,你有诸多敏锐的观察;但我也想说:这也许就是你错处所在。你的生命变成了对于“去生活”的纯粹的尝试性努力。

你所喜欢的是最初的盲目钟爱。

但是,你不是一个孩子,不是一个正在醒来的意识,因此你的目光另有别的意味;但你对之是感到满意的。你喜爱偶然的东西。

你是一个古怪的家伙,一忽儿是孩子,一忽儿是老人,一忽儿你带着一种巨大的严肃性想着那些最高的科学问题——想着你怎样为之奉献你的生命,一忽儿你是一个坠入爱河的傻瓜。

因为有时候我觉得我在你这里感觉到一种这样的痕迹:你有兴致去扮演一个小小的宙斯。

人们不会真正地对你生气,“那恶的”在你的身上(就像中世纪人们对之所领会的那样)有着某种附加的问候和童稚气。考虑到婚姻的话,你总是持有一种“仅仅是观察者”的态度。

有两件事是我尤其有必要将之视作我的任务的:去呈示出婚姻在审美上的重要意义,也去呈示出,尽管在生活中有着各种各样的阻碍,婚姻中的“那审美的”是仍然能够被保持下来的。

我这个自身是丈夫的人在为婚姻而斗争——为祭坛和炉膛

比起你所那么迷狂地热衷的意义,这是一种由生活里的偶然事物所给出的远远更为深刻的意义。

所有情感,甚至最高的宗教情感,在一个人总是与之独处时,都会具备一定的慰藉;

我确实地爱着她,并非是仿佛我们的婚姻在年华的流逝中已经与其他人们的婚姻一样地达到了一种坚固性,这是我真正在心中强烈地感受到的,而让我感到高兴的是,我们最初的爱仍然在不断地得以重焕青春,并且这一次也是如此:这对于我既有着审美的意义又有同样重大的宗教意义,因为上帝对于我并没有成为一种那么超凡的东西,以至于他会不关心他自己在男人女人间建立出的那约定,而我则也没有变得如此精神化以至于生活的凡俗面对我不再具有其意义。

但是你有所失,你失去你的时间、你的安宁、你活着的耐性;因为你很清楚地知道你是多么地没有耐性,你从前给我写信说,那承受生命之担子的忍耐性必定会是一种非凡的美德,你甚至觉得连愿意活着的耐性都没有。你的生活消释在纯粹如此的“令人感兴趣的”简单性之中。

你持恒地盘旋于你自身之上,并且,尽管每一步都会是那么有着决定性的意义,你仍然在你自身之中保留着一种“以一句话能改变一切”的解说可能性。

所有你所谈论的“在一个人的幸福瞬间里抓住他”都只不过是(你所抓住的)你自己的额外心境。你是那样地强性,以至于你创作着。出于这原因,我认为这对于别人并没有什么大危害;对于你这是绝对有害的。

你的心被感动,你在“你要为他牺牲一切”的想法之中完全被你的真挚感动融化了。我也不想否认你有某种性情和善的助人之心,比如说,你资助贫困者的方式真的是美丽的,你有时在日常中所具的温情就其自身是有着某种高贵品质的,然而无论如何,我仍然觉得,在这里又一次是隐藏着某种洁身自好的清高。

你去考虑:这样的一个对于“一个这样偶然地表露出来的愿望”的完全偶然的实现是不是恰恰会把一个人带进绝望,因为这样一来生活的实在性在其最深刻的根子里被否定掉了。这样,你所想要的是去扮演命运,你所真正为之欣悦的是那由此可被编织出的各种反思所具的多样性。

如果我们把“命运”这个词和关于“一切之中最不稳定和最反复无常的东西”的观念联系在一起,那么,你真的是很擅长于扮演命运;

如果一个人要这样地算计后果的话,那么他就根本无法作出任何行动;但是我要回答:不,他当然能够作出行动。

这样,你生命中的任务就其自身而言就变得那么有争议性,以至于我们能够说,你想同时作为命运和上帝,一个上帝自身无法完成的任务,因为他只是那唯一者。

如果你自己明白了,你在世界中有着一个位置,这个位置是你的,你要在这个位置上集中起你的所有活动;但是你以你的方式所作出的这种行为则无疑是临近于疯狂了。

因为你根本不想起作用,你是想要进行实验,你从这一视角出发观察一切,常常带着极大的放肆;活动性一直是你讥嘲的对象,就像你有一次曾说及一个以一种滑稽的方式离开人世的人,这事让你津津乐道了好几天,本来人们在总体上对于他生活的意义一无所知,但是现在人们能够谈论他了,说他真的并不是白白地活了一场。

正如前面所说,你想要充当的是命运。

然而,无疑他肯定,我敢这样说,几乎会使用这骄傲的说辞:人与我何干?

说及上帝,这“不可理解的”所标示的是那最高的;如果人们不得不以此来说及一个人,那么它总是标示了一个错误,有时候是一项罪。基督并不把“等同于上帝”看成是一种强夺而是将之当作一种对自身的谦卑贬抑,而你则要把那些赋予你的精神礼物看做一种强夺。

我请求你谨慎,注意别让那本来在你身上是长处的东西最后成为一种祸因。每一个有着一种信念的人都无法这样随心所欲忽上忽下地对自己和对一切进行颠倒。

人们在你身上有时候会看见“你步入败坏”的可能性、有时候则会看见“你得到拯救”的可能性。你追踪每一种心境、每一种想法,善的或者恶的,喜悦的或者悲哀的,一直追踪到其最终极限,但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这追踪行为更多地是普遍一般地而不是就具体事件而言地发生的,这一追踪本身更多地是一种心境,由此心境得不出别的结果,而只会是得到一种关于这心境的了知,尤其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大影响使你在下一次投身于这同样心境时觉得更艰难或者更容易;因为你持恒地保留着对此的可能性。

根据“具备了这样一种心境”的情况,你会去承认或者不承认它,但是每一种在责任上的考虑都把你排除在外;而那要依据于你的事情则是:你完全地、彻底真实地有过这心境。

只要是在第五幕里大致会有“出现一场幸福婚姻”的可能性的情况下,一代又一代人难道不是一次又一次忠实地忍受了前四幕的艰难和复杂么?

那真正具有审美意义的东西是在于:爱情被设定在追求之中,我们看见这感情在挣扎着要通过一种对立面。那出了毛病的地方则是:这一挣扎斗争、这一辩证法完全是外在的,而爱情从这一斗争中出来,就像它进入这斗争一样地抽象。只有到了那关于爱情的自身的辩证法的观念、关于它悲怆的斗争、关于它与“那伦理的”、“那宗教的”之关系的观念醒来的时候,这时人们才真正不需要硬心肠的父亲、处女闺房或者着魔的公主或者巨人精灵或者妖怪来让爱情完全地获得机会来展示其能耐。

我们的时代在极大的程度上令人回想起希腊城邦的瓦解,一切持存着,然而却没有人相信这回事。那赋予它有效性的无形精神纽带消失了,于是整个时代同时既是喜剧性的又是悲剧性的;说它是悲剧性的,因为它进入毁灭,说它是喜剧性的,因为它持存着;

“见她”和“爱她”是同一回事,或者,虽然她只是透过那关闭的窗扉之缝隙只见过他一眼,然而她从这第一瞬间的一瞥开始就爱上了他,整个世界里唯一的他。

人们常常有着一种想要走出历史意识的愿望,一种渴慕,一种神往着那远在我们身后的原始森林的乡愁,而在这之上又联系着一种关于“另一个存在物在这一方土地上也有着其家园”的想法,这时,这一渴慕难道不是得到了双重的意味吗?

因此,每一场婚姻,甚至那种根据深思熟虑的算计而达成的婚姻也是如此,都有着一种愿望,至少在某个特定的瞬间,想要去想象这样一种前景。

罗曼蒂克的爱情只是依存于自然的必然性,它正是通过这一点而将自身显现为“直接的”。它的根本是在于美,部分地是在于感官性的美,部分地是在于那种通过“感官性的东西”并且在这“感官性的东西”之中借助于这“感官性的东西”而被展示出来的美,不过,在后一种情形中它却不是通过一种深思熟虑而显现出来的;相反,它就仿佛总是在蓄势以待地等着要表现出自身,透过这思虑而向外探头窥视。

那现世的(det timelige)

看见一个弄掉了生命中所有具有本质性意义的东西的男人,这是可悲的,但是,看见一个女人走上这一歧路则是可怕的。然而,正如前面所说,在设想出的永恒上,罗曼蒂克的爱情与“那道德伦理的(det Sædelige)”有着一种相似的地方,这种“设想出的永恒”使得它高贵并且将它从单纯的感官性中拯救出来。就是说,“那感官性的”是刹那间的东西。“那感官性的”寻求瞬间的满足,它越是优雅,它就越知道怎样去把享受的那瞬间弄成一种小小的永恒。因此,爱情中真正的永恒,也就是那真正的道德伦理性,首先是将这爱情从“那感官性的”之中拯救出来。

弗朗索瓦•勒内•德•夏杜布里扬(F.R.Chateaubriand)的Atala,ou lesamoursde deux sauvagesdans le désert(《阿塔拉,或者荒漠中两个野人的爱》)

在书中,阿塔拉的说辞被如此再现:“激情们想要孤独;把它们带进荒漠,完全就如同承认它们神圣不可侵犯的统治。”

[如果一个人辩护,其实这个人就是在指控] 游戏于拉丁语的句子:Dum excusare credis,accusas,这句话被采纳于比利时文献学家嘎布利耶•牟利艾的Trésor des Scentences(1577)中,句子表述为:Qui s’excuse,s’accuse:如果一个人是为自己寻找辩护理由的人,这人是在指控自己。

[人与我何干] 也许可参照《约伯记》(35:6):“你若犯罪,能使神受何害呢。你的过犯加增,能使神受何损呢。”

[基督并不把“等同于上帝”……谦卑贬抑] 参看《腓力比书》(2:6-8):“他本有神的形象,不以自己与神同等为强夺的。反倒虚己,取了奴仆的形象,成为人的样式。既有人的样子,就自己卑微,存心顺服,以至于死,且死在十字架上。”

在这里,这也许是指向黑格尔的解说:希腊城邦国是因其内在的对立矛盾而进入瓦解的,参看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和《哲学史讲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