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录(十四)
- 2016年夏天我在北京,有一天吃完饭,夜深了和朋友在校外散步,有一家无名的旧书店,我进了门,老板很开心。快打烊了,把关掉的灯又打开。都是他四处淘来的旧书,我不感兴趣,就打算离开。他问,你是学什么的?我说,你猜猜,我像学什么的。
“学法律的?”
“不是,学物理的。”
“哎,可惜了。”
这场遭遇莫名其妙,不可琢磨。
-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爸爸妈妈很忙,妈妈在忙着读她的法学硕士,有很多时间我自己在家里。有一本儿童笑话大全,里面有一则对当时的我而言不可捉摸的笑话:
尼采说:上帝死了。
过了几年,上帝说:尼采死了。
我太困惑了,等我妈下班回家,我跟在她身后,
“妈妈,尼采是谁?”
”我不认识。“
”妈妈,上帝是谁?“
”。。。“
儿童笑话大全后来被老鼠啃掉了一半,搬家后不知去向。而尼采和上帝跟随着我,贯穿了我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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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一些母女对话谈起。我长大以后,似乎我们这一代人与上一代人的性格,开始产生一些宏观上的区别。我妈时常会给我贴上一些“独生子女”的标签,自私也许谈不上,但是她总说这一代“独生子女”如何怎样的自我。我自然是不承认这一点。
未来三十年中国是独生子女的一个时代,以至最近这甚至成为了一个国际难题。如何跟一个独生子的国家相处,成为了一个外交议题。这就更有意思了。
在是否应该和如何生孩子这个话题上,我和我妈也会有分歧。最主要的讨论是,穷人是否应该生孩子。我的观点自然是,穷人(在无法提供最基本的生存必需时)不应该生孩子。这场讨论源起一些边角料的社会新闻,诸如工厂女工将孩子放置在滚动车床下,外卖小哥将婴儿安置在电瓶车后座箱,诸如此类。谈论个体而言,如果生育是一场苦难的循环,我认为不生育也是一种慈悲。
我妈自然是持有不同的观点,类似于“繁殖是生物天性”,不允许穷人生孩子,属于“象牙塔里的无情和残忍”。我翻出这样的社会新闻,她说,底层的工作总归也要有人做,这个社会总需要有人当穷人。我哑口无言,这一刻很难说我们谁更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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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有一天陪妈妈去逛街,她在镜子前观察自己,而我在观察她。她在我眼里是很美的。出来后我们在路口等红灯。突然我感到困惑,我问她,妈妈,路上的每个人在买衣服的时候肯定都很认真地挑选,选了自己眼中最美的一件衣服。可是为什么路上的人看上去都还是这么普通,没有一个人跟其他人看起来有什么不同。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但是觉得我说的很对,就笑了。
我们这个时代,倒是翻篇了集体主义,强调个人价值,而一个人精心准备的自我,他全部的历程,看起来和另外所有人,并不会有任何的不同。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这样一种众生相的朴素,和自身朴素的可能性:“或许我是美的,而我又是那么普通。和任何人,没有任何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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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想到我的妈妈,我从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我的妈妈了。在我独自生活很久了以后,我开始幻想她的少女时期。如今我的阅历稍许多了一些,我想到她少年时的贫穷,自卑,为生活所难,有着崇高念头却又落落难合的性格,我愈发心疼她。我想象到了她的倔强和一切青春期时的热情和愤怒。想到我幼儿时期,夏天贴在她的冰凉的皮肤上,抱着她入睡。想着她如何从一个动若脱兔的少女,成为一个妻子,又成为一个母亲。我又想着,我会怎样度过这一生,我会怎样成为一个妻子,又怎样成为一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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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言:“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我喜欢过一个作家,他叫冯文炳。他的文风清晰至此,但凡读过一篇冯文炳,就能从一篇无名的文风中辨别出此人,偏偏这样风格一人,笔名取作“废名”。
- ”痴心而明哲,明哲而痴心。“
- 你时而咄咄,你时而乖乖。
2024年我开始读体系地尼采,大学时读了三遍的《苏鲁支语录》(《查拉如斯特拉如是说》徐梵澄译本),《偶像的黄昏》,《朝霞》, 《悲剧的诞生》, 以及还未读完的《权力意志》。而这一切都来自九十年代合肥桐城南路教职工公寓里老鼠啃掉的一本儿童笑话大全。
Written by F.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