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angers don't cry
近日在思考伍迪艾伦的短篇小说《门萨的娼妓》,故事在我看来太过有趣,“我听说有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十八岁,亚萨女子学院的学生。花上一点钱,她就会来跟你讨论任何话题——普鲁斯特、叶芝、人类学等等。我老婆很好,别误解我的意思。可是她不会跟我讨论庞德,或是艾略特,我跟她结婚时不知道这个。我也愿意掏钱,但我不想复杂化——我可是个婚姻幸福的有妇之夫。” 时常想等来日我去做一个可以聊普鲁斯特的“娼妓”没准也挺可爱的。从前大学里有个朋友评论我的模样和性情像电影失乐园中的松原凛子,并嚷嚷要来和我聊五十块钱的文学。他知道我并不以此为恼。无独有偶的是,认识春深不久,他说看到我这样的姑娘有些为我担心,我的理解是他认为我的想法开阔而心思空白,内心对外界约束感太强,而所谓的道德律真的能禁锢未来婚姻中可能存在的无趣感吗?他担心我在以后的婚姻中会出轨。我当即想到了说我是松原凛子的那次对话。而渡边淳一和我的两个男性朋友唯独不了解我,或者不了解女性的一个很大的特点–按照波伏娃的定义,女性作为他者,在我看来具有的隐忍的特性,一度让我诧异乃至惊艳(这从我的父辈以及其他长辈的婚姻中可见一斑)。在我过往的恋爱史中,我试图在体内挖掘这一特性,后来居然也挖掘出一部分忍让的性格。然而不久之后我就摈弃了这一特性。因为我发现隐忍确实能够延长一段错误的关系,却毫无其必要。 无法评价出正确性。
对异乡女这个概念源于早些年读法国诗人圣琼佩斯的一篇描写异乡女的章节,写到卡斯狄亚人似的绿血,异乡语言的谬误诸如此类。诗篇过于迷人,打动了少年时候的我,不得不去追求于此身份。后来发现随异乡感而来的是必然的乡愁,如此领悟看起来过于俗套。而前日读到Kay Boyle的一篇故事“Natives Don’t Cry”,Miss Henley给孩子们讲述她曾经去过的地方,某个夏日在缅甸的一座山丘上,八个当地人被雷电击中,烧焦如碳一般。孩子问,那你给了他们些什么东西,他们的亲人才不哭呢?她说:“Natives don’t cry.” 惊愕。如此生活三十年,究竟谁在保卫他们的生活,谁又来保卫哭泣的异乡人呢?
我这样一个伪知识分子,生活在一群没有体会过贫穷也没有思考过贫穷的知识分子中间,看他们妄议种种思潮。我的一个朋友,来美国读了物理PhD后, 变成了一个女权主义者。她有一个很爱她的男朋友,实话说我很羡慕。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尽管彼此想法大相径庭,我无法苟同与她。日前来我家玩,暂住在我家,晚上我们聊起彼此的感情生活(期间我试图向她描述一下我目前的研究方向,这一举动倒是显得很木讷无趣)。她问起我,是否思考过自己的性别,是否甘于自己的性别。我承认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新奇程度不亚于数年前第一次被带入宗教领域,这是旁话。随之她说,她遇见一个可爱的师弟,心中喜爱他,会想和他恋爱,即便在有男友的情况下。她对所谓的涉及“精神出轨”的想法十分坦然(于心理学而言这可能确实是一种非常正常的状态),并坦言没有这样做大概是因为代价太大。她问我是否有过类似的经历。我也谈过若干年的异地恋,移花接木般地学会了自我桎梏,收敛自己对他人的过度热情,好奇和偏爱。这种后来在我自己看来近乎苦行僧的生活方式实际上并没有让我挽回感情,反而生活的激情有所降低,实在是错误之举。我回答说我并没有。她诚实的想法让我觉得费解,一方面我真心羡慕她温润幸福的爱情,一方面我也在自我反省是否是我的成长环境的相对保守以至我藏匿了自己意识里的“自由开放”。 过了十多天,我才意识到我的费解所在。如果我的伴侣有这种想法,我会很难过吧。仅此而已。和女权无关,和西方学无关,仅仅是将心比心而言,在有意识的行为下,在我看来,相互的忠贞和长情才是理想的状态。有谓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有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倘若年幼时老师教与的善解人意尚无,便是精英主义也是利己的精英主义吧。知识分子的理性和冷静导致冷漠感,以至人情历久弥新,居然显得足以珍贵。 想起自己每周和妈妈电话,那日她在电话里敏锐地捕捉出我性情的变化,说我近两年来待人接物变得愈发冷漠,不如幼时。我很沮丧,这种变化让我有些害怕。不知自己何以至此。
不喜欢过度的西化。看有人妄谈自由,而不知自由为何物,真真是谵妄。我倒宁愿是听木心说的,自由便是沉者自沉,浮者自浮。在我看来,自由伴随着克己复礼,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爱情观,《浮生六记》里沈复和陈芸的相敬如宾,大概能打败Raymond Carver 对于爱情的荒凉感吧。前者是“事如春梦了无痕”,后者大概就是“百无一用是情深”了。高中那年读到“灵性人是鳖熊的奴”,至今念起依旧令人莞尔,觉得小妮子痴态尽矣,这不美吗?太可爱了。 邱妙津说恋爱中的女人是宝蓝色的,而我如今应当不是纯粹的宝蓝色。有一天我好奇自己当下的状态究竟是哪一种颜色,便询问之。“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我的师兄这样形容我,知足。可爱的师妹用象牙白形容我,我与她相识也是泛泛,大概是我曾请教她过关于福柯的书目。高中时代坐在我后面的那个清秀的男孩子,用黄色形容我,莫奈的向日葵吗……还是,我很黄吗?! 写到这里想起我男神,我的男神应该是酒蓝色,是“酒蓝色的大海”。当年读奥德赛至此句,险些醉了,多么一个雌雄同体带着英雄主义的色彩啊。
“春已投海自尽,人说它畏罪。”理想主义之痛苦有其必然性。这必然性如洪流方兴未艾。 而我心中依旧困惑,If natives don’t cry, how about strangers?
By Fang W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