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无转移
De Profundis

随想录(九)

我的母亲总是劝说我不要对身边的男生过于热情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解,她认为年青的男生感情都过于充沛,担心我逾矩的热情或者关怀给别人造成一些对可能性的期待,当时我没能够理解。她对我的人生总是没有太高的期望,唯独希望我成为一个不逾矩的人。我一直不懂人的规矩为何且何为。过了很久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性别和性的意识,就避免和男生独处了。这种断层式的性启蒙让我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正当的女性,这种正当来得如此恰到好处且合宜,在我依然困惑却已经开始学着践行隐忍苦修的时期,也算是一件幸事。

我在人,岁月 ,生活之间徘徊思索的时候,和所有同龄人一样充斥着彷徨和幻灭。在所有对人的失望中,唯独没有死亡情绪的存在。我不禁为我父母称奇。我想他们在我身上做了一件十足了不起的事情,为我建立了对人的信心。 这种信心协同天性的慵懒无数次与颓败的意志力抗衡过,才得以把纯粹的消极转化成纯粹消极的美感。

我父母早年的生活,没有如此充沛的得以思辨的精神环境,体验更多的是人世的藩篱。他们没有艰深的措辞,甚至连“朴素的人生观”都谈不上。然而他们虽然不具备足够的理性和驾驭理性的能力,但是至少从独一的生活经验中得知这应当是个足够好的东西。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也热爱写作,偶尔也能有一篇像样的文章。有一年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学校的文学社社长,在课余负责出版学校的报刊。我自然是很开心的。而我爸知道后雷霆大发,批评我不务正业。当然我一直是不务正业的。这样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让我困惑的是我爸也并不在乎我的成绩,和我身上所有看上去还挺好的东西。所以我总是很不懂自己让他生气的原因,更不知道所谓的正业是什么。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所谓的“正业”在他眼里,就是世俗的平庸和无知。平庸总是贯穿在我人生中全部的他对女儿的期望。他总是害怕我有一丝一毫不同寻常的迹象,甚至害怕我在任何阶段成为一个任何世俗标准下优秀的人。出格也好,突出也罢,他唯独的希望是我十足的平庸且追求平庸。我的父母,他们既不希望我格外的优秀,也不希望我格外的落后,最好永远是中不溜秋,不引人注意。世俗生活里的引人注目令他害怕。从他们给我起的名字也可见一斑。倘若我有一丝一毫的突出,我爸便会首先地尤其感到不安。这种不安会在日常生活中借由其他的张力表达出来,常常令我难以承受。

过了很多年我也终于明白的彻底,在父母生活的年代,集体主义盛行,时局动荡。1989年我爸在北京上学,毕业后回到合肥,和我妈妈定居在这里。在他们的时代也许或者在任何时代,一个人只要追求平庸,就摒弃了虚荣心,就不危险。唯有平庸即是平安。

我的父亲用对我的教育践行着这种说是明哲保身也好舍此妄心也罢的规矩,在和他们生活的那些年里我的身心是未受戒的小僧,无幻且不知幻意。他希望我全然的糊涂以避免那种足够清醒的痛苦,脱离大环境的动荡和个人的成长困境,他早在我出生前就明白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会在暗中早已标好了价格。而我的母亲,她又希望我足够的坚强,坚强到足以摈弃娇嗔,性情,兰因和所有的性别之苦。

他们一定是足够的清醒且明辨是非。而你知道,明辨即堕落。甚至我从来没有获得过与人有关的知识,唯独科学与自然。父母只是力求保全我的混沌无知。我自以为的历事锻心,说到底不过是傲慢心下的堕落啊。

我父母对我的爱,是我遇到的最大的爱。